第二十九节： 尸王眼（1/2）

鲁一弃不由大惊，脸色一下子变得和养鬼婢差不多苍白。那声音极像是独眼被压爆脑壳又撕破身体。他再也掉臂上自己需要保持的状态，站愣住身体，往独眼那里看去。

独眼的脑壳没有被压爆，身体也没有被撕碎。是黑包布裹在后脑的那部门，在独眼手臂的挣扎反抗下，爆裂撕扯成许多道布条条。这许多的布条条全都勒压在双臂和后脑上，而且越来越紧，把脑壳和举起的手臂往下勒压。这手臂还无所谓，可是这脑壳这样下去就会被勒断颈骨。独眼无望地只管往后抬头抬臂，满是白沫的嘴巴大张着却看不出有什么气息收支。

鲁一弃也再次陷入旋涡，虽然现在他身上遭受的气力已经远没有开始的时候大，但他依然是无法挣脱的。而且独眼的惨状在他眼中、脑中挥之不去，他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放松身体，随力而动了。于是他便索性重新开始挣扎，而且试图朝着独眼那里靠拢，他是想试一试能否给独眼一些资助。可是他身上所遭受的力道连忙急剧增加。鬼圈就是这样，你的力越大，他施加给你的也就越大。

养鬼婢更惊讶了，谁人如同畅游江河的人怎么一下子沉到水底，而且是自己把自己沉入水底。他不再继续运用他身体中蕴含的神奇气力，他到底想干什么？看样子是为谁人一只眼睛的人，岂非他想和他一起死？

养鬼婢很快就不再为这件事情惊讶了。那是因为她见到一个比这事情更值得惊讶的情况。

独眼在只管坚持不被布条把脑壳勒压下去。于是靠近头顶的几道布条在鬼圈力道的作用下沿着头顶的弧度滑过。那些布条发动了脑后系牛皮眼罩的牛筋一起滑下。独眼低着头，布条划过头顶后改变勒压偏向，从前往后胡乱地勒在独眼的口鼻和脖子上。眼罩的牛筋滑过头顶后便连同眼罩掉落在地上。

独眼逐步抬起头，不知是滑到前面的布条往后勒的作用照旧脑后勒力减小了的效果，横竖独眼的头是在逐步抬起。布条和牛筋滑过头顶时，把他在“阳鱼眼”已经烧焦蓬竖的头发拉搅得更竖更乱。此时他的发型如同一个疯子，也像地狱归来的幽灵。

养鬼婢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。不是由于脸的怪异而恐怖，也不是由于发型的杂乱竖翘。这恐怖是由于那脸泛起后，她无法控制那五鬼之力了。那些鬼力在逃避，在隐藏，全不管她的逼促，都溜回她荷叶状衣襟上缝挂的养鬼袋里。

鲁一弃身上的压力眨眼间逃了个干清洁净，他一下子被自己挣扎的气力摔在地上。可是他更体贴的是独眼，未曾爬起就扭头朝独眼望去。他也看到一张恐怖的脸。准确地说，应该是恐怖的眼，那脸是因为这眼而恐怖。

独眼的牛皮眼罩下不是瞎眼，也不是窟窿，那里有只很大很亮的眼睛。很大是因为那眼睛除了眼球很大，瞳孔也很大。很亮是因为那眼睛散发的是血光，血红血红的，像是一把死亡的火炬。

“尸王眼”，这就是“尸王眼”。

十年前，湘西锁将山地界屡出怪现，众多无辜生灵莫明遭遇不测。江西倪家应湘西赶尸族言家所邀，门长老大带能手十一人亲出，探得锁将山有一秦代墓穴。他们点穴移茔破开了那墓。墓中有紫黑石棺一口。打开棺盖，其中有具身着将军盔甲的尸体，那尸体已经脸长紫毛，从外相看就可以知道已然是僵尸成王。这尸体被一根嵌金寒铁打制的链条锁住，尚有三根玄纹铁钉钉在胸口。可这链条已经松了一圈，而铁钉“吽”字尾端已经锈断。于是他们将链条重新锁扣结实，并用咒符定变。让言家派人下山准备铜棺、铁木、黑狗血绳，幸亏天明前火送凶身。

可是就在子时前一点尸王快起身尸变的时候。西北贼王夏瞎子用“羊吓狼”之计，诱开倪、言两家能手，偷走了嵌金寒铁打制的链条。原来这也无妨，可是瞎子走时链条带落了尸王身上三道定变符咒。要是瞎子能望见，捡起再贴上也就没事了。可瞎子究竟是瞎子，虽然这样的缺陷有的时候可以用其他要领弥补，好比说听风辨音。可符咒这样的一张纸片落地却是无论如何都听不出来的。所以当两家能手觉察瞎子的战略转头时，已经晚了，尸王尸变了。倪家和瞎子的梁子也就在此时结下的。

倪三的一个叔叔和一个堂兄被僵尸王抓死，湘西言家也有三个能手被害。倪三自己被尸王挖去一只眼睛并吞吃掉。幸亏倪家来时发鸽信给茅山派。倪三的师傅带三位茅山能手此时恰好赶到，这才制住僵尸王，天明前铜棺铁火送凶身。

在与尸王的争斗中，倪三的师傅也摘下尸王一只眼睛，随手填入倪三眼洞。没想到那“尸王眼”遇血自活，与倪三的眼洞长为一体。谁都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效果，只有倪三的师傅说了句：“权把有眼当无眼，随它吧。”倪三这才皮罩盖眼十余年，却没想今天倒救了自己的命。

养鬼婢已经停止飘移了。打眼看了下“尸王眼”，便扭转了头。不是她不敢看，她并不畏惧这“尸王眼”，她养的小鬼怕尸王，而她是人，她不怕。她扭头是想看看突然摔倒的鲁一弃怎么样了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。师傅教她时说过，一旦制不住对手，就要以最快的行动、速度和最熟悉的要领、路径脱离，否则就会被对手所害。可现在她败了，却没脱离。她以为自己今天特别好奇，要是不看清这年轻男子确实没受到伤害，她是不会走的。

鲁一弃站起了身，他径直走到独眼旁边，扶独眼坐到地上。独眼坐下的行动很慢很艰难，这么个简朴的行动竟发出不下三声呻吟。

养鬼婢看到鲁一弃行动自如，头似乎微微点了一下，随即白得险些透明的脸上又泛起一抹淡红。她该走了，可她没飞出窗户，而是走到正屋的门口，手上稍稍拨弄，便打开了那黑乎乎的大门，走了出去。

大门的响动才让鲁一弃意识到养鬼婢还在这里。当他抬头看到养鬼婢迈出门槛的时候，他以为自己应该说点什么。

这一路闯进闯出，他感受到对家最厉害的不是死、活坎，也不是鬼坎，而是人坎。从“百岁婴”、巨人、灰衣背影，到现在这养鬼婢，哪个都不是自己能搪塞的，哪个举手间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。可是他们都没能要了自己的命，到底是什么原因？自己搪塞他们所依凭的最强招是什么？对，是心理上的压迫，是语言上的吓唬。每次都是说出那种威风凛凛如虹、豪爽张狂的话将他们震住，让他们在意识上首先思量的是退缩和逃避。

和养鬼婢一战没和她说到半句话，效果酿成最为凶险和痛苦的一战。现在养鬼婢虽然没有继续下杀手，但为了防止有什么变故，确实是应该对她说些什么。

养鬼婢已经走出大门，再要不说，可就没时机说了。

“多穿点，你这样会冻着的。”鲁一弃憋足劲的豪言壮语到嘴边竟然信口酿成这样一句，这句说完他心里不由有些忙乱。

可这句话让养鬼婢更慌，她脸上的淡朱颜色在飞快地变浓。脚下一个轻轻的点弹，身子飞纵而出，瞬间不见了踪影。她飞纵的姿势照旧那么美。可鲁一弃却以为似乎和适才的行动不大一样，稍有些歪歪的感受没原来那么自然协调了。

鲁一弃在墙角处找到了枪，他检查了一下，枪没问题。

枪没问题，独眼却有问题。他拼尽全身的气力才干咳出几声，从嘴角处挤出一些紫黑血迹。他全身都浸没在疼痛之中，已经分不清是电弧灼伤的疼痛照旧五鬼协力造成的疼痛。嘴角处的紫黑血迹不停在往外拥挤，流满下颌，再从下颌粘挂到地。吐出淤血对独眼是好事，要不血脉在那里一堵，他人就废了。

独眼双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捡起牛皮眼罩，然后逐步抬能手臂试图戴上。可是他现在的状态就如同一个弥留的老人，起劲了好几下都没能戴好，照旧鲁一弃走已往帮了一把。

鲁一弃指指他的包囊问道：“是不是吃点药粉？”

独眼坚决地摇摇头。他那这药粉是不能多吃的，一次服下要相隔十二个时辰才气服第二次，要否则会肚烂肠穿。他指了指腰间的酒壶。鲁一弃忙帮他抽了出来，打开盖儿递给他。独眼手哆嗦着把酒壶凑到嘴边，鲁一弃忙帮着扶住壶底，独眼这才顺利地抿了一口酒。这酒下去，独眼的状态显着好了许多。他又抿了第二口，这时的手已经不大抖了。他不再要鲁一弃帮着扶酒壶底，他越喝越快，最后索性口对口直灌下肚。酒壶空了，他自己把壶盖儿盖上，放回腰间。

独眼苍白的酡颜了，脖子、手臂也都红了。他站了起来，没有要鲁一弃扶。而且比他坐下时还要敏捷。虽然他在这行动中也轻哼了两声，可从心情上却看不出有什么痛苦，而且，他还行动敏捷地把身上已经碎成许多布条的黑包布扯掉。

“走吧，大少。时间一长，堵杀的人坎会多。”独眼捡起了“雨金刚”，边朝门口走去便说道。

这酒竟然这样神奇，小半壶就让一个弥留般的人在片晌间恢复如常，比他怀中的药粉尚有效。鲁一弃很是感应费解。

独眼走得很快，天已经快亮了，他知道自己天亮前无论如何都要把鲁一弃送出这个地方。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，赶在对家复坎之前，赶在对家援手到来之前，更要赶在“沸烈麻”的麻醉效果消失之前。